Friday, April 11, 2014


今天我在校园里看了一场雨。雨就在我每天走过的林荫大道旁,高不可及的路灯那里下起。

最开始它只是冒烟。看不到雨的影子;我甚至想象不到雨,我以为我只是在看一场烟。或许烟后必然有雨——当我看见火星的时候,我看见了雨逼近的影子。

火星,火苗,然后便是火焰了。一盏路灯燃烧起来;火舌渐渐吞噬那豆芽瓣的谦逊的头。若它洒下的光线业已熄灭,我却不再问——它生命中最后的职能,无非是带来一场雨。一股黑烟飘向天空,又被风吹向四面八方。我坐在大道旁边细嫩的春天草坪上,坐在黄白的野花之间——看雨佳处。雨下起来了,金色的火星滴落,在地面附近冷凝成灰色。熔化的金属与塑料混杂着,紧抱成红色的滚烫的液珠,又变成暗灰的粗砺的颗粒,拖着橙色的尾巴逐个降落到地面。

而那庄严的公共电器设施的结构一经侵蚀,彻底的崩塌也成注定。第一块庞大的、不可名状的构件终于轰然落地,这一瞬间,既加剧了雨点的密度、厚度和强度,又让悲壮的路灯的裸露更加彻底。我不自禁往后挪了挪,惟恐飞溅的坚硬的碎屑波及这边宁静的草坪。这时我看的雨已经不是零星的液滴,而成了浓厚粘稠的油滴,似有人如上帝般用巨大的勺舀了神秘的金色浓浆,从隐形的两层楼房顶上倾倒下来。勺既已见底,那不耐烦的扮演上帝的人便倒得越来越急,直到会集到一起的雨点如陨石坠地。

越来越大的、形状各异的碎片不可挽回地奔向地面,决然背离了还在十米高空孤军奋战却日薄西山的路灯的燃烧的心脏,如同癌症晚期的病人一个个缴械投降的内脏。些许地面上的碎屑并未完全熄灭,便遭到了干粉灭火器的耻辱待遇。这是来自学校的保安们——他们在烟起之初便持灭火器站在路灯一旁,既苦于无法触及凌空傲然的火,又无心叹赏悲壮决绝的雨。

雨已接近尾声——高处的火焰渐弱,地面上碎渣一地——场面狼藉如道具已用尽的魔术师徒然摸索空空的帽底。姗姗来迟的消防队员手举高压水枪站在地面往上喷射,像是要挑战那居高临下的隐形的上帝。他失败了——他只有站在消防车的顶端,才勉强用他疲软的水枪浇熄喘息的火焰。一切便都结束了,一群男人围聚在消防车旁边抬头望着路灯的黑洞洞的空壳叹息,未久却又嫌脖子酸软而低头低声闲聊。

地面上因其形状诡谲而令人毛骨悚然的巨大的灰白的干面团状的残骸,便是从前路灯的灯罩。乳白色的塑料融化,散发出让人意欲昏厥的气味。一切似乎都笼罩在浅灰色的烟雾中——然而这难道不是心理作祟吗?风刮得那么迅疾。

已是黄昏,清扫一番后却没有时间来认真整顿局部失调的公共照明系统了。其他路灯若无其事地勤勉工作,努力让电流的火花不冲破它健壮的躯壳。路上一片明亮,人群逐渐散去。而我也要回家,心中洋溢着看雨的激动心情。

路过路灯,我驻足仰望,只见到一个圆形的浓黑的佝偻的皱缩的头,中间有一个绝望地投射着夜色的洞。我便头也不回地继续走上林荫大道,任凭路灯拉长我的影子。

我想到我在2013年9月11日做的梦,现按我的记载摘录如下:“森林中那片很大的起伏的空地上,几百个我们的人围坐那个泉眼。那里喷出金红的火星,我不知道沾到身上会怎么样。喷得愈加高远了,波及的范围忽然很大,我们不得不撤退,躲进小丘后面的地道,挤在一起害怕金黄的浓浆。”看了这场雨之后的我,又岂能只是害怕金黄的浓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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