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September 30, 2011

硬币

很多人煞有介事地在网上搜索G点是什么、G点在哪儿、怎么找到G点,他们庶几看见这样一种描述“硬币大小的一块区域”——也许现在已经找不到这样的说法了,但我最初确实曾经看到过。这种说法对我来说非常具有吸引力,不得不萦绕于怀。硬币大小,硬币大小。不瞒你说,我每次将一个硬币放在手中把玩超过一分钟,就会想到G点。

如果强调硬币是人类的创举,那生理结构无疑是神造的——我们从何时起、又为何要以衍生之物来量化自然的预设呢?规定千克、米、秒这样的量度无疑是有其必要,而形象化的表达的喻体却是不可能固定的。随着社会生活的变迁,大众最熟悉的物品不是越来越远离自然界的创造,而只是因为范围的扩张导致其超出自然界的部分越来越多了。例如,从前我们只会说像星星一样亮,而现在不但可以说像星星一样亮,也可以说像信号灯一样亮。

据此观之,硬币大小,手表表面大小,筹码大小,这样面积和形状的类比确是无可厚非的。要在自然界中找到一个直径两到三厘米的圆形物体并非易事。

事实上,这是首个让我记忆深刻的非文学性的比喻,如果这大致算是一个比喻的话。与硬币类似,还有许多常规的物品以这样的方式被我赋予了意义,在这里就不列举了。我活了十五年,山川、海洋都没有见过多少,所能相亲的只有城市生活中无处不在的这些劳什子。若是写诗,以花鸟虫鱼饰笔实是惭愧;所幸读了许多与我的日常生活高度吻合的优秀诗作,才让我从经典文学造作的绿色阴影中走出来。

在大多数时候,我热爱信号灯胜过星星,我热爱硬币胜过贝壳。我应是毅然决然地与那些忧心忡忡疾呼不断地散文家背道而驰,彻底地臣服于人造的机械与秩序了,而且毫不以为耻。我相信,就目前为止,在硬币大小的一块区域当中,能够具有最大的价值和超凡的意义的物体,也就只有硬币自己了。我是人类,而且不是文学家,何不自以为无限宇宙之王?

相比之下,我对纸币的热爱就要少得多。这或可证明,对物质的热爱绝不局限于物质的价值——硬币的面值总是不如纸币——而也可以饱含纯粹的诗性。正是因为如此,那些爱写散文的人鄙夷我的世俗口味时,我才可以理直气壮地表达我对精神生活的崇敬。

活头发

我的朋友阿灯最近在他的日记中撒了一个弥天大谎,他说,他的头发是活的。

“普通人的头发都是细胞尸体堆成的,但我的不是。我的头皮在本该生发的区域以长须的形状伸出来,每一根长须上都还带有感觉神经;但是由于散热很好,汗毛基本退化了。本来,我的这些“头发”应该呈现一种供血不足的粉白色,但我为了不引入注目就把它们染成了黑色。所以,你如果抚摸我的头发,即使不碰到我的头皮,我也是有感觉的。我会爱那种感觉。”

笔者才疏学浅,自然不能从进化论或者生理学的角度来揭穿他的谎言,但我好歹还是知道一些基本的道理的。根据我平时看到的阿灯的头发——假定他没有长期带同一个假发套——来看,我还是不能够怀疑他的头发的真实性或者任何的特殊性。虽然我从来没有看见他的头发掉落,也就是说基本不能看到单独的一根,但我还是能看出来,他的头发非常细,而且相当柔软,甚至有的时候显得太柔软了些。这些都是不支持他的理论的:就目测来看,这样细软的组织绝对不能保证养分的提供。即使是为了某种诡异而不可告人的的情趣,恐怕也培养不出头发粗细的完整器官。

我在学校见到不少人,有着非常粗的头发,极为浓密的连成一条的眉毛,无论男女均有胡子(如果是女的,多半也会出现骇人的大胸),整个儿就是一团激素在学校里走动。但即使是这样我也不会觉得他们的毛发都是肉长的。但假设这是真的,我会很有兴趣去捏一下他们的肉须——换作阿灯我就不会这样。我觉得那样黑的嫩肉,也只能有痛觉而谈不上触觉。

所幸阿灯并没有谎称他可以自主控制头发的运动,否则那就不是情书而是怪谈了。在触手幻想中,我们所能想象的最细也不过细如小指。因为触手至少要有足够的肌肉支撑,才有可能自由活动,并且有惊人的力气。粗细确实是一个大问题。毛发的感知性之所以难以实现,就是因为粗细已经完全地限制了它的功能——这也就是为什么在大多数人看来肉比毛性感。在环境的改造下,长须状必须被磨圆。而且,密集的长须之间过度的摩擦实在是对能量的极大的浪费,就好比夹着两腿走路,或者某种无用的散热器。

我不否认,阿灯撒这样的一个谎是具有深刻意义和灵巧诗性的,他永远有想像的自由。


(阿灯的故事另见《我为什么咬舌头》、《原气味》)

Monday, September 19, 2011

多情

我们高中的化学实验室有两个老师。一个高,一个矮。我第一次见到矮的那个,就感叹:实在是太帅了。

这种感觉是常有的。即使不是在化学实验室,而是在大街上,我看见这样的一个中年男人,也会有同样的感觉。也许我还没有足够地长大,没有能力回首我的童年而找出这种感觉的根源,我唯一清楚的是我确实拥有这种感觉。我距离这些男人都很远,往往是一面之缘或者十米之遥。我根本就没有真正地接触过这些人,而只因他们有一张熟悉的面容而激动不已。可这面容不与任何我已经认识的人相似,也没有勾起任何我明晰的回忆;只是一类面容,只是这些人的面容。我也不知道如何描述。

首先是一个微屈的背影,转身后有一双不大的眼睛,看起来近乎有恒久的和善。我首先想象他是一个保守了许多秘密的人,秘密多得让人担心。或是有一个谁也不了解的生活,或者根本没有生活,只是纯粹的过客。或是一个隐士。或是有身份的人——可谁也不认识他,谁也不了解他,谁也不真正关心他。我希望我发现了都市的谜,我也愿意去猜这些谜。比如给火车上坐在对面的男人一个传奇的人生经历,比如给学校化学实验室的老师一个离经叛道的生活。

可这又是不同于一个少年的幻想的。如果说我的老师是一个间谍,是一个杀人犯,或者任何有双重身份的人,我都不会相信。我只是在少数的时间里,看见一个面容,就要将一个意义赋予这个面容。这是一个固定的意义,而且包含了巨大的亲近的欲望和单纯的敬畏。间谍的生活也没有那么特别,因为生活本身就足够特别了。

在这个时候,我就可以理解那些用前世来解释今生的人。用大脑的活动来解释某些感觉,并非缺乏美感,只是不符合那种激情。如果有一些荒谬却正好吻合这种神秘的东西能够告诉我,这些人确实与我有着某一种绝难察觉的联系,那该是多么好!

在一个下午,学校静谧得好像空无一人,我走过化学实验室的门口,那个看上去那么亲切的男人推着他的自行车出来,他看了我一眼,我也看了他一眼。然后我走过去,在走过写着“消防栓”的镜子时也看到了自己的面容,没有任何相似性的面容。可这个时候下课铃响,于是世界热闹了,就好像从来没有安静过,就好像根本不存在刚才的对视。

可我不曾忘记这些人的样子。甚至我小学时候见到的那个二十多岁的男人,现在都竟已不再是青年了。我才刚刚年轻,我如何能知道我是不是太多情。

无屎生非

如前所述,女厕所的门上贴有纸巾的粘胶。但如果光这么说,在门上——以及在各个光滑平面上——最广为人贴的另一物体就要不高兴了,这就是鼻屎。

鼻屎是人类的好伙伴,这是毋庸置疑的。有它出现的地方,就有无聊且无良的人类。 它往往伴随着快感成群出现,是萧条时光里廉价的玩伴。在厕所门上现身是很容易理解的:进公共厕所不好意思带报纸杂志,没有屎时幸好有你。

蹲在女厕所,看见面前厕所门的底端这些干掉的鼻屎——尤其是你想把你自己的往门上贴的时候发现位置已经被占了,你就能够想到以前的某一天,也有一个人与你一样无聊。虽然看上去并不算漂亮,但确是有内涵的。它与胶垢最大的不同在于,后者只是一瞬间猛烈撕扯的行为,前者却是一大段无聊又丰富的时间。

大多数人认为这是相当隐秘的,我又如何忍心揭露而引起不快呢?如果说时间就是人来消磨的,那这确实是一个值得赞叹的伟大手段。自得其乐,无害于人(除了看见这遗迹时反应过度之人的不悦),还有什么更好的选择吗?玩自己的手?玩自己的牙齿?玩自己的头发?玩自己的耳朵?玩自己的脖子?玩自己的汗毛?玩自己的乳头?到底哪一个更方便呢。到底哪一个有着最令人兴奋的疼痛与愉悦呢。

至少这能告诉我们,我们在厕所里可以做的事情是多么多样。当你想起厕所的时候,请不要只想象一个排泄的场所。在这个私密的殿堂,有那么多的激情与冲动,淡然与闲适,又有那么多秘密。无论是与你的恋人在此片刻温存,还是寻找一个同性恋者满足你突如其来的欲望,或者仅仅是独自一人在狭窄空间里探寻自己的秘密,这里对秘密来说都是天堂。

这些都是人类的无屎生非。从原始的厕所出现开始,就必定发展成今天的模样。千年以前,厕所的大门就已经等待着鼻屎以及将要在这里发生的所有事情——鸡毛蒜皮或是历史的转折点。

只要有痕迹就有故事。每一天我们都在创造,我们都在观察,我们都在等待。不要再以为我们创造的这些痕迹都只是屎而已,你应当为你每一瞬间的历史而自豪,你应当珍视你所有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