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July 12, 2013

独角兽的独角戏



今年春天,有一天我一个人坐在肯德基,旁边桌子的一位中年妇女很快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她只点了一杯豆浆,椅子旁堆着几个手提袋。她衣着陈旧但是干净。她的头发是全部剃光之后又长了几个星期的样子。但我还是花了不少的时间才确定她是精神病患者的。

以上的观察不能让任何一个肯德基的顾客显得有趣,来这里的人都已经见过了太多的人。而一个人坐在四人座上,对着桌子对面的虚空说话,则可算一个疑点了,甚至是精神疾患的充分条件了。看见这样的场面,对任何一个人的震动都是可想而知的。

任何人都必然是要感叹其他人对她的不理解的,即便大家都能认可这种不理解。你相信在她的眼中她一定有一个倾听者,因为她的故事讲得那么绘声绘色,观点发表得那么真挚坦诚,忧虑那么真切,教诲那么语重心长。她可以说服任何人。她的语调时高时低,音量有大有小,手势得体,表情丰富。还有那些咂嘴、瘪嘴!任何人都必然希望——甚至在最初的那十分钟里一直保持这一希望——她只是一个在忘我地排练的话剧演员。

可惜那个世界我也不了解。我只知道布勒东从来都否定精神疾病的存在,撰文抨击精神病医师对待那些“通灵者”的 专制,从邂逅娜嘉直到她进精神病院一直热情地观察她、从她当中看到自己的理想。后来的越来越多的人也秉承同样的信念,对这些一脚踏进超现实世界大门的病人们满怀崇敬,反对理性概念的建立,一心要向那个不被理解的世界靠拢。

我对文学是否抱了足够深的信仰,以至可以忽略我对脑神经科学的同样强烈的兴趣?我只能像所有普通人一样,在不能理解的东西面前感叹一番后继续前行,与其直接跳入深潭不如从浅水处慢慢摸索。我不觉得我可以理解更多,至少在我现在的精神状态下。

而作为无名的路人,将他人当作奇珍来观察似乎是残忍的。不管是天才还是可怜人,独角兽总是有的,任何人都有可能和它擦肩而过,而我过于尊敬它以至于绝对不忍心惊动它,甚至无法长久地注视它。独角兽所要演的必定是独角戏,我所能景仰的也只不过是它的孤独。

今天我一个人坐在咖啡馆,旁边有两个中年妇女正在谈话。她们总是可以从下午两点谈到七点,两个人都热情地参与其中,内容充满了观察与观点。我看着其中一位丰富的表情手势、多样的音调变化,忽然想到,如果她的对面并没有另一位谈话者该是如何!或许有或没有并没有任何差别。只是恐怕我不会幸运到能够再一次接近另一个世界,生活不该给我那么多机会。但愿我的想象力已经足够——至少这家咖啡馆能不再显得那么低俗,比肯德基还要低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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