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November 20, 2011

畀(bì)

我的朋友阿灯今天告诉我,他觉得汉字里最恐怖的一个是“畀”。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不出来。其实我不该问。害怕一个汉字本来是不需要理由的,构字法早就将恐怖意味(应该说是想象力)含在每一个汉字里面了。

“畀”让我想到传统的日本小鬼,一个长相丑陋的、伸着舌头的大头鬼。我猜测,这个形象大概是源于畸形的婴儿,甚至是某些遗传病或瘟疫的体征。当然,我说的是恐怖感的来源——大部分恶心感都来自于疾病的联想——而不是字形的来源,因为根据字义“给予”来说,这个字的形象应该是把东西放在桌子上来进行转交的那种意思。

于是我就去查了一下字源,这下就有了一个大发现。《说文》里说这个字是“从丌甶声”,意思是说“畀”字是取了“丌”字垫子的意思,发音是来自“甶”字——尽管现在一个读bì一个读fú。这个“甶”无疑就是“畀”上面那个东西以前的形态了,而“甶”的意思居然是“鬼头”。是的,《说文》里就给了这两个字的解释,鬼头,具体是什么就全部留给读者想象。这样看来,日本小鬼说还有证据的。为什么要把鬼头放在桌子上暂且不论,能够从“畀”联想到鬼头,这还是有点儿恐怖的。现在想象力丰富如阿灯的人又把“丌”想像成鬼的长舌头——或者是獠牙,这个字还是可以担起“最恐怖汉字”的殊荣的。

我问阿灯,你为什么会忽然想到“畀”字,这个字咱们平时也不用啊。他说,我是先想到“熄”字,因为火和灯可以熄灭,还是和我的名字有点儿相关的,要是有人的名字叫“阿熄”或者“阿灭”,说不定就是我的克星。我想,这还是和“畀”没什么关系啊。

他接着说,我对比了“阿熄”和“阿灭”,意外地发现前者更恐怖一些。很明显,“灭”向来不是个好字,于是我就开始琢磨“熄”字哪里比“灭”字更厉害。我先想到了“螅”,腔肠动物普遍比较creepy。当然后来我又想了很多很多东西,甚至是“自”本身的问题,比如说反映了人的自我厌恶之类的,这些都比较偏。忽然,我发现了关键所在,“息肉”——这个词实在是汉语的一大奇葩。“息”字本身盈余的意义拓展到人体上,就成了寄生物,后面再加上“肉”,绝对的完美组合。正如你说的,和疾病有关的东西大多引起先天的恶心感。然后我想到息肉的一种,鼻息肉。我就发现“鼻”字从外观上讲也比较难看,它包含“自”和“畀”,也就是说鼻子呼吸是一个自给自足的过程。就是在这里,我发现“畀”字是多么恐怖,它放在“鼻”里面又是多么难看。

我不禁为阿灯对汉字的敏感和钻研的精神击节称叹。太有道理了,我一直就觉得“鼻”字中间隆起、两腿轻佻的形态相当丑陋,这属于那些你永远不想将它用于一个名字或者一个比喻句的字。


(阿灯的故事另见《我为什么咬舌头》、《原气味》、《活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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