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August 2, 2011

2009年8月7日 星期六 04时02分00秒

众所周知,我住的公寓楼名为“星际”。在这个以星为关键字的楼群里,“星际”和“星空”、“星月”是挨在一起的。每天早上我从星际里出来,都要依次经过星月和星空,走到街道上。这一段路程虽短,但还是相当无聊的。尤其是清晨无人时,没有一点动态可以吸引你的注意力。幸好,每栋楼底层的大厅里都有一个LED屏,红色的字不断地滚动,还算是有些趣味的——如果我可以这样解说。

众所周知,这样的LED屏幕往往很小,字往往很大,人必须持续注视一阵才能获得其布告的全部信息。而我走在路上,偏过头来,目光穿过玻璃门,再匆匆地看屏幕,能够得到的信息是很少的。所以这一行动本身也不是以获取信息为目的——何况能够获取的信息是那么无用:催收物业费,业主喜结连理,冬季防火……就好比我们坐在公共汽车上,在车窗旁边的座位,自然会不经意地看窗外红绿的招牌,没有任何意义——除非有什么新奇的发现。

我是想说,这按理说是我一天二十四小时中非常乏味的一分钟——我被一种习惯性的动作所操控,被一种百无聊赖的东张西望所操控,但又不能自我遏制。红色的字无意义地滚动,我也无意义地看——这无害的动作,用语言表述之后非常恐怖——直到无意义中生出了更加恐怖的无意义为止。

事情发生的时间,不消说你也可准确地猜到——直到很多年之后,你甚至还可以想都不想就知道那天是星期几——因为事情的发生是被那个时间忠实地记录下来的,而那个时间的定格就标志着时间的发生——它们是互为因果的。如你所知,“星空”下的那个LED屏死了,在2009年8月7日星期六04时02分00秒死了,再也不动了。而现在我向你讲述这件事,在2011年8月2日星期二15时22分30秒,它依然是死的。你可以想象一具尸体——上面清楚地贴着死亡时间的尸体——放在大庭广众之下两年而无人收尸吗?

何况“星空”里还有百来户居民呢。兴许是我的冷漠,以及某种诡秘的心理作用作祟,我竟常常觉得“星空”里所有的居民也都在那一瞬间死了。整个楼或许都已沉寂,正如我们武汉市的沉寂一样。最初,那个死亡时间只是平淡无奇的数字,只能提醒你那个屏幕坏掉了——尽管二极管一个没少,尽管还在不停地耗电——你应该去修理;而现在,随着时间的逐步推移,是不是有一些奇诡的感觉逐渐产生了呢?每天清晨都要看见那同一个数字,这数字如何能不带上某种神秘色彩呢?因此,我猜想,那个数字是“星空”所有居民的死亡时间。04时02分00秒,一个美妙的时刻,夜的黑渐有些退却的时刻,紫黑滑向紫红的时刻——几百个居民,或睡或醒,总之是不声不响地死了,然后两年如一日地沉寂。

我是沉不住气的,不到两年就将这情景呈现于文字。而两年还不足以让我相信其永恒——与娇丽不一样——何况它的死涉及了那么多人。我仍相信明天就会有人把它修好,或者直接把它关掉。但这件事情,已经是有很多人看在眼里了。而我今生都不会忘记这件无意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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